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孝出強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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孝出強大

“可讀過書?”

“不曾。”

“可識得字?”

“些許。”

祁峟:……

心累。

“告訴孤你的名字,孤好給你安排差事。”

祁峟不死心地再次開口。

“回陛下的話,下官對軍營的職務挺滿意的。”

“不用重新安排差事。”

祁峟:……

油鹽不進。

不識擡舉。

過分!

“孤安排你,負責糧草押運一事,你可願意?”

“此話當真?”

通信兵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,他神采奕奕地單膝下跪,以最高級的軍禮,向祁峟至以最虔誠地問候。

“下官姓徐,名有錢,單字富,富庶的富。”

祁峟:……

很真誠很通俗很幸福的名字。

只是,遲來的深情比草輕賤。

他現在不是很想搭理這個楞頭青了。

“陛下只要能籌集糧草北上,下官誓死跟隨陛下。”

“絕無二心。”

祁峟:漂亮話誰都會說,能將事辦好的,才是人才。

祁峟屈了屈手指,骨骼清晰的指關節輕輕敲在金絲楠木小圓桌上,發出輕盈的脆響。

“先帝的葬禮正在進行……”

祁峟猶豫著開口,試探性十足。

雖然他很想直白地告訴徐有錢,孤讓你押運的糧草,是先帝的陪葬品。

但他害怕徐有錢拒不從令。

畢竟,掘老爹的陪葬品,充當軍需,實在是匪夷所思的新鮮事。

一般人都會覺得離譜、離大譜的程度。

“斯人已逝,陛下節哀順變。”

徐有錢很是上道的接過話茬。

祁峟:……

自古以來,皇帝駕崩,根基穩固的太子,不放鞭炮慶祝,都當得起仁孝二字。

見徐有錢誤解了自己的想法,祁峟繼續暗示:“你知道的,我們大祁王朝,歷來有事死如事生的規矩。”

徐有錢猛地擡頭,此時此地此種情景,他難免不多想。

“先皇生性奢侈,對於身後事,更是十足十的重視。”

徐有錢稀疏的眉毛緊緊皺起,飽經風霜的臉上,漾出可疑的笑,卻依然閉口不接話茬。

祁峟一個人唱獨角戲,竟也覺出了幾份趣味,他挑了挑眉梢,繼續道:“先帝曾從顎州、兗州、濟州等地,抽調稻、黍、稷、麥、豆等五谷雜糧作隨葬品,共計約200餘石”

200餘石!

徐有錢可恥地心動了。

200餘石!

極為充足的糧草,若是準備充分,反攻不成問題!

他也大概明白了祁峟陛下的意思。

無非是想讓他,率領眾人掘了先皇陛下的皇陵,將陪葬的糧食取出來,運往邊境唄。

這有何難,反正掘得不是他老子的墳。

午夜夢回,他爹不會前來打死他。

但他依然沒有開口接話。

祁峟再次開口,“雖說是些陳年老谷,口感差了些,但是救急,也算是勉強夠用。”

“孤準許你,親臨地宮。”

“取出一應珠寶、金銀、糧食谷物,並逐一登記在冊,抄錄一式三份,實時送入雍和殿。”

徐有錢已經震撼地不知說啥好了。

天,他的陛下,他親愛的陛下,居然願意刨了親爹的祖墳,就為了支援前線?

感動,無與倫比的感動!

徐有錢看著一臉堅毅的陛下,再低頭看看滿大桌的山珍野味,心裏的不舒服統統揮之即去。

拜托,那可是他仁慈善良、寬宏大量的明君陛下。

吃點好吃的怎麽了!

有什麽問題!

誰敢有意見,他徐有錢第一個反對。

不就是在餐桌上開動物園嗎?

待到戰事結束,和平降臨。

他能活著回來。

屆時,他,一定,不分晝夜地為陛下狩獵捕魚!

管它是漂亮的、可愛的、野蠻的、兇猛的……

還是四條腿的兩條腿的一條腿的甚至沒有腿的,統統抓回來,投餵他善良可愛、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!

“徐有錢,孤交待的差事,你可滿意?”

“滿意,再是滿意不過。”

“下官一定為陛下,肝腦塗地,在所不惜。”

祁峟:……

這麽單純可愛的傻子,真是不多見了。

傻白甜,傻傻惹人憐。

本來按照他的計劃,掘了老爹,甚至祖父、曾祖的陵墓,一定會有人借此煽動朝野百姓叛亂。

屆時,流言四起,輿論爆炸,他只需推出一兩只替罪羔羊,便可大致平息朝野的怨言。

一句“孤受讒言蠱惑。”、“誤信小人之言。”,便可將責任推卸的一幹二凈。

但此時,看著眼前這既無血緣、也無姻緣,甚至稱得上毫無關聯的陌生人,都對邊疆、對百姓,有著洶湧的、壓抑不住的熱忱。

那樣強烈的、對國家、對百姓的感情,使他自慚形穢。

他決定,無論如何,他都要保全這個名叫徐有錢的庶民。

絕不主觀意願上傷他分毫。

“且隨孤來。”

祁峟虛扶了徐有錢一把,男兒的身材分明瘦弱而幹柴,他卻有種負重千斤的感覺。

他知道,這份重量,來自邊境的數萬將士、百姓。

他也知道,其實在二十年前,當今的北境,甚至算的上是中原腹地所在。

他更知道,終他父皇一朝的屈辱與遺憾,想要血洗幹凈,非一朝一夕之功。

他最知道,千百次的戰敗求和、割地賠款後,仍然不磨滅的鬥志和意氣是何其珍貴。

他祁峟自認不是好人,甚至算得上狼心狗肺。

但他,敬重這份熱忱。

祁峟邁著沈重的步伐,艱難地行至書房,拿起一慣使用的木工刀具,撿起尚未完工的二龍戲珠木牌,在側邊四面飛速刻下“如朕親臨”四個大字,又用太子宮印、皇帝玉璽,在正反兩面鄭重蓋戳。

漆黑的墨絲絲縷縷地滲透入木頭間隙,祁峟一點也不怕臟手,只專註著雕刻紋路。

刀刻的紋路立體而漂亮,將太子宮印和皇帝玉璽的印記,長久的留存在木料上。

大功告成後,祁峟如釋負重地將簡陋的木牌遞給徐有錢,道:“地宮皇陵的相關事宜,你全權處理。”

“違者下獄。”

徐有錢鄭重接過木牌,道:“定不負陛下所托。”

“袁公公,召集禮部四品以上的官員覲見。”

祁峟從容不迫的發布命令。

“是。”

袁公公無聲無息地退下,很是懂眼色地掩上了門。

寂寥空曠的大殿,裊裊升起的龍涎香香氣沁人,祁峟慢悠悠湊到徐有錢面前,高深莫測道:

“孤讓你幹的,是殺頭的大事,你怕不怕?”

“不怕。”

徐有錢回答地幹脆利落。

“哦?”

“只要事情能成,下官萬死不辭。”

“事情一定能成。”

祁峟無比篤定,“世界上從沒有孤辦不成的事!”

“孤相信,挖個皇陵而已,不會出現紕漏。”

徐有錢:……

陛下的自信,能分他一半,該多好。

祁峟看著徐有錢傻憨憨接不上話的模樣,越看越覺得自己撿了寶貝。

眼下正是缺人少人的時刻,徐有錢的到來,簡直是瞌睡來了有人送枕頭。

祁峟看著被徐有錢大大咧咧掛在腰間的令牌,再看看書桌上沾染了墨跡和木屑的宣紙,天真可愛地笑了起來,嘴角的幅度越勾越大,開懷的模樣,像極了天真的孩童。

徐有錢對陛下突如其來的、孩子般的微笑搞不明白,只覺莫名其妙,偏又有股脊背發涼的感覺,涼氣嗖嗖直冒,直覺告訴他,即將大事不好。

但他又很確信,倒黴的人,不會是他。

於是很自然而然的,他便將此事拋在腦後,不再計較。

只是隔幾秒,就要去欣賞下,他那英明君主,親手雕刻的木質令牌。

瞧瞧這紋路、這筆鋒,多淩厲多漂亮!

有機會一定要把它供起來,做傳家寶。

禮部的人很快到達,徐有錢準備退下去,卻被祁峟光明正大地留在了現場。

一品二品三品的大人都站在堂下,徐有錢則安穩地坐在小木紮上。

這文武地位、社會地位強烈反轉的局面,讓徐有錢微妙的暗爽。

對!禮部!就是這些人的前輩,定下了重文輕武的成套禮儀!

就是這些人,持之以恒地打壓武將!

就是因為這些人的存在,一品的大將軍只能穿二等的朝服,一品的大將軍只能站在二品大員的身後,甚至被三品的官員差遣嬉笑。

對!就是這些人,割地求和的所有協定都是他們簽的!

所有的談判都是他們去的!

徐有錢心裏的小九九,祁峟一無所知。

他正悠閑地躺在龍椅上,本就衣衫不整的白色寢衣松綁了腰帶,大片大片的肌膚裸露出來,漂亮纖白的手,有一下沒一下的揪著紫水晶葡萄,細細品嘗。

成群的禮部大員被他連夜召來,排排站,思索大祁朝皇帝的下葬規格。

太皇太後曾下口諭,先帝的葬禮要按最高規格置辦。

但是今兒個上午,太皇太後成了籠中之鳥,再掀不起任何風浪。

新帝全權否決了太皇太後定下的全套喪儀規格,話裏話外,翻來覆去地強調“一切從簡,能簡則簡,能省則省,該花的錢盡量不花。”

哎呦餵,這要求真的很為難人有沒有。

先皇好歹是陛下的親爹,今兒個,陛下突發奇想,要簡化刻薄老子爹的葬禮,萬一明兒個,陛下一覺睡醒,又開始感念起先皇的父子親情,那他們這些,“協助”陛下,“慫恿”陛下,刻薄先帝的臣子,不就成了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畜生嗎?

這事兒他們要是辦過分了,汲汲多年的名利,不說統統化為虛無,也算是所剩無幾了。

但他們要是不辦,不敬“君上”的帽子當即就能扣下來,明天的太陽怕是都沒機會見到,更別提虛無縹緲的未來和長遠的憂慮。

嘖,進退兩難。

左右為難。

他們都是上了年紀的老骨頭,被陛下這麽一折騰,總感覺壽命短了不少。

四品以上的官員都是人精,很快就有人提議“陶俑代金銀,效仿古人聖賢的簡樸之風。”

但是被祁峟以浪費民力為由,一票否決了。

眾禮部大臣:陛下!那是你親爹!那是皇朝的陛下!陶瓷俑算什麽東西,值幾個錢,這你都舍不得。

徐有錢:我這愛惜民力的善良的偉大的陛下啊,他真的,我哭死,守護我方最偉大最英明的陛下!

眾臣一致OS:若是生養了這麽個糟心兒子,不掐死他簡直無顏見閻王。

總不能到了地府,對著閻王爺說:“我兒子,人界xxx,比你心狠手辣多了,有機會,你們比劃比劃”。

又有大臣提議,用幹燥的稭稈封箱裝庫,代替金銀珠寶等貴重物品,如此即顯得箱木豐滿,又輕盈,便宜運輸,能節省數倍的民力。

祁峟:……

稭稈焚燒在田地裏,還能肥沃土地,裝進他父皇的地宮,可就一無是處了。

沒得平白糟蹋了稭稈。

雖然祁峟打心裏覺得他的父皇配不上即保暖又實用的稭稈,但到底沒把話說出來,只委婉含蓄道:“稭稈輕賤之物,父皇生前君臨天下,富甲四方,節儉歸節儉,苛待歸苛待,一碼歸一碼。孤不想百年之後,被父皇指著鼻子罵逆子、不孝。”

禮部大員:……

陛下你是在開玩笑。

陶俑嫌貴,稭稈輕賤。

那有什麽東西,能兼顧稭稈的豐滿和陶俑的心意呢?

純純有大病,故意為難人。

祁峟只當看不見大臣們的難處,泫然欲泣道:“真就沒什麽法子,即能省錢,又能彰顯孤的孝道嗎?”

禮部大臣:……

既能,又能,這四個字從沒有這麽招人惡心過。

“孤雖然貧窮,國庫雖然空蕩見底,但是,孤真的,發自肺腑地希望,為孤的父皇,籌辦一場前無古人後無來者、史無前例的、空前絕後的、盛大的、恢弘的葬禮啊!”

禮部大臣:……

陛下您真的,玩笑開大了。

徐有錢:瞧瞧,我家英明神武的陛下簡直無敵了,能屈能伸,大丈夫是也,吾輩楷模!

大祁朝的禮部是清水衙門,官員們大多寒苦出身,相比於背景雄厚的酒囊飯袋們,確實智慧了不少。

很快就有人提出了第三套方案。

“陛下何不妨將陪葬品的數量、規格、名錄,抄錄成冊,陛下親自提筆作序,再令江南頭牌繡娘作錦鍛賬目、近五屆狀元作書法賬目、宮廷禦用木匠作竹刻賬目,如此,則地宮東西中三殿具滿,而陛下孝行,也得以彰顯。”

“人才。”

祁峟拍案叫絕!

提出這法子的人簡直是人才。

又聰明又懂眼色!

厲害!

“錦緞賬目和竹刻賬目耗時漫長,且成品稀少。不妨就取五屆狀元榜眼探花一同作書法賬目,再輔之以器物寫實畫、水墨畫若幹。如此則書畫兼具,情趣風雅。”

“父皇泉下有知,一定會欣慰的。”

禮部大臣:……

陛下您開心就好。

先皇的想法,微不足道。

“父皇生前最愛舞文弄墨,只是不知,這繪畫之人,該從何選拔啊。”

祁峟存了試探的心思。

心思活絡的禮部大臣立馬開始舉薦門人子弟。

祁峟陛下怎麽看怎麽像是靠譜的、能坐穩天下的明君,此時不刷臉更待何時。

然而心思更活絡的禮部大臣將此事推給了後宮太妃。

陛下善待寡母的事跡一日之內,早就傳遍了京城。

既然陛下看重那群年輕的、新寡的女人,那就不妨用她們,賣陛下個好。

祁峟讚許了每一個提議。

只在最後淡淡道:“皇陵陪葬品,僅中殿置成套賬目三冊、東西殿置畫卷各100即可。”

“切忌不可鋪張浪費,一切從簡。”

“朱砂、硨磲、石青、孔雀石……等染料造價高昂,省著點用。”

“宣紙徽墨也價比黃金,就不要用了。尋常筆墨紙硯即可。”

禮部大臣:……

摳搜如此,真有你的,我的陛下。

“除書畫外的陪葬品,全部搬出地宮,不得有誤。”

禮部大臣:!!!

孝出強大。

進來奉茶的袁公公則深深瞥了眼安逸喝茶的徐有錢。

天知地知皇帝知他知,陛下早就敲定好了先帝的喪葬規制,召集禮部大臣來,無非是想將發掘皇陵的罪過,加以美化,並且將罪名,攬於一身罷了。

別人不知道,他還能不知道原因是什麽嗎?

無非是他那不按套路出牌的、昏聵跋扈的陛下,鐵了心思保護徐有錢,保護那個出身卑賤的士卒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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